一千零一次夜航

欧美杂食 好吃就行

 

TSN/ME | Sweet Nothings 无用情话(三)

(三)


Mark,

我以为我再也不想玩这个游戏了;可鬼使神差,我再次打开了这个游戏。

登录时,我对自己说,这没什么大不了,我只是不想辜负Dustin的好意,也想知道那个不像玩家又不像NPC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我怎会不知道原因。我想见见你。哪怕我知道那个人绝不是你。

但我没想到的是,一登进游戏,那里的虚拟天空就在下雨。尖锐的刹车和爆炸声不绝于耳,我站在大雨中的路口,呼吸困难,似乎有人跟我说话,我却什么都听不清。

其实我本来不该搬去新加坡。那座葱茏的城市几乎没有一日不下雨,蒸腾的水汽自午后便降为阵雨,热烈湿润的雨林气息渗进每个毛孔。这场雨和西海岸的夜雨不一样;它们温暖、短暂,可我站在落地窗前听着雨声,依然不敢扭头,因为害怕一转头,你就站在昏暗的门廊,捏着扭扭糖对我微笑。

时至今日,那场冷雨依然在我心上下个不停,把我淋得遍体生寒。

Miss Chen第一次同我见面便说,你搬来新加坡就是一种勇气,你在迈向新生活。

但她错了。我欺骗自己新加坡是个新起点,可内心深处,我比任何人都明白,我离开华尔街、北美,是为了逃离你。我受不了再从他人口中听到你的名字,我甚至受不了打开我们共同创立的蓝色网页。

我没那么勇敢。

我当时真想立刻退出游戏。我已经从眼镜里调出离开游戏的界面。可雨却毫无预兆地停了。

我打赌你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仿佛失重,又像时间静止,所有雨滴悬停空中,被微风吹得荡起波纹。其他玩家忙于厮杀,竟无人注意到滂沱大雨的消失。

唯独我。

这简直像一场提心吊胆的梦境,渴望将这一刻拉成永恒,又不知何时雨点会再度落下。天国的水晶帘自高空下垂,散落四周,反射霓虹。而我转过身,万千灿烂光点都成了模糊背景,我只看见你局促地拿着一朵玫瑰花。

不是你。是那个古怪的NPC Guy。

我们大概对视了一会儿,或者几秒,然后他面无表情走上前,在我头顶“砰”地撑开伞;与此同时,魔法消失,大雨隆隆而下,满地雪白的水花。

见到他时我就知道,我进入游戏就是想见见这个傻瓜。

“刚才是你做的?”其实我见到他并不觉得十分惊讶,反而这个悬停雨滴的魔术让我好奇。

他点头。我追问他到底如何控制游戏里的数据,以及升到多少级才能获得这项技能,他始终抿着嘴听我问完。隔着眼镜,我依然看到他眼中的困惑。

“我也不知道。”最终他这样回答,“我只是不想看见你孤零零站在大雨里,那会让我感到心痛。”

“所以你为我停住了一场雨?”

“所以我为你停住了一场雨,”他看着我滴水的头发,“我早该这么做了。”说这话时,他把玫瑰递到我手里。他太像你,以至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会送玫瑰的人。显然我错得离谱。

那一刻我忽然想,如果是你遇见了一见钟情的人,你会送对方玫瑰吗?

这一点大概永远无法证实,因为我不会问你,你自然不会告诉我。我们现在是有一段众所周知尴尬历史的两个陌生人了。我大概会意外从Dustin口中得知你在和某人约会,如果一切顺利,最终会在社交网络上看见你身着婚礼西装的照片——你会愿意为那个人打领带吧。你是个傲慢傻瓜,见红杉资本时穿了睡袍,结婚时可不能这样。我知道你的理论,真爱比奥巴马重要,因为你和奥巴马不过见一面,和真爱却要走一生。

这样想,你应该是会送玫瑰的。

我接过Guy的玫瑰,问:“你为什么觉得你可以对我说‘我爱你’?”

“一见钟情,”他答得很快,“见到你的那一秒钟,我就相信你会改变我的命运。”

我简直要发笑了。他的话里有种很可爱的率性。我逗他:“可我在现实生活里不长这个样子。线下的我是个丑八怪。”

他却依然很干脆。“我的一见钟情跟脸没关系,”他在伞下很近的空间逼视我,高耸的眉骨使那双钴蓝眼睛很有压迫感,“你枪里没有子弹,哪怕在游戏里也不愿杀人,说明你很善良;你不能判断我是不是NPC,肯定是个游戏新手,间接推断你有稳定的社交圈,不需要虚拟世界的关系填补精神空虚;你怀疑我跟踪你,却还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和我说话,不难看出你性格温和、家教良好;你刚才问我怎么停住雨,用了很多专有名词,我猜测你受过高等教育,而且很聪明。”

我解释:“知道那些术语,是因为我喜欢飓风。”

他反应很快:“追逐飓风,说明你有金钱也有时间;飓风的观测又需要始终如一的耐心和勇气,你显然两者兼具。”

然后他顿了一下。我被他这通理论炸得说不出话,半晌才问:“还有呢?”

“你站在大雨里,却不肯撑伞,也不愿跑去躲雨,”他语速慢下来,“你一定受过伤,这让我感到难过,想把玫瑰送给你。”

我不由动容,但还是开始挑他的漏洞:“你告白可是在我问你停住雨是怎么回事之前——而且,既然你说‘一见钟情’,刚才这些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他愣了一下——他愣住的样子更像你,我警告自己别盯着看,可显然无济于事——不情愿地承认:“就算你说的对,可这也不能否认我对你的感情。”说完,他猝不及防对上我的眼睛。“难道你不喜欢我?你一直在看我。人不会一直看自己不喜欢的人。”

我没想到被他发现:“但我也可能会观察一个……嗯……混蛋。”

我本想说weirdo,可这个词让我想起你来。很多人这么说你。我心疼你在别人唇舌下孤僻地阴沉着脸、树起屏障的冷漠模样,因而即使是面对一个像你的游戏人物,我还是不忍心用这个词。

“混蛋”是个不错的词。有时我分不清你我到底谁更混蛋,才会把刀子又深又狠地插进对方的胸腔,坐在谈判桌两侧,将往日情意化作筹码和利刃。

我接着说:“而且我们彼此不了解,现在谈感情为时过早。”

他攥住我的手腕,一点儿不让我后退:“那就从现在开始了解我。”他雷厉风行又高高在上的态度太像你,四周又大雨倾盆,我几乎头晕目眩,那是PTSD发作的先兆,我心里涌起烦躁,恨不得把他甩到马路中间、被重型机车碾死才好,可胳膊却软绵绵垂在他手里。我知道我做不到。当年我已伤害你够深,如今面对肖似你的脸,我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

我好言相劝:“嘿,你不是梦想用银行征服世界吗?你在线上花费大把时间了解我,对你实现梦想毫无帮助不是吗?”

我看到他表情小小的裂痕,便知道他在动摇。真怪啊,明明五官不同,可他动摇的神态和你一模一样。我熟悉那个表情。你还记不记得,我走进你的伏击时,曾隔着玻璃门和你打招呼,当时你回了我一个手势,可我觉得古怪,因为那时你在白炽灯下抬头看我,嘴角紧绷,眼神仿佛受了伤害的小动物。我以为你心情不好,签完那份致命的合同便来和你喝酒,丝毫不知自己已踩进陷阱。

之后我多少次做梦,梦见签下合同前、我冲你招手的那一幕,四周一切都如水波散去、模糊不清,唯独你在景物中央,那双冷静而脆弱的钴蓝眼睛落在我脸上,直到我满脸泪水地醒来,仍感到你眼神中渐渐坚定的热度,我才恍然大悟,才知道你原来也曾动摇;在我签下字的前几分钟,你为我犹豫过。我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是否已经足够,或是远远不够。我没法判断这个。梦是某种暗示,大概我潜意识依然希望回到那一天,希望你让律师改掉那份合同,希望能重写我们的结局。我没能如愿。

而现在Guy脸上重现了你的神情。我不由眼前发黑,又试图掰开他的手。

而让我完全放弃挣扎的,是他接下来说的话。

“我确实希望征服世界,那是个很大的梦想。世界就在那里,不会忽然长了脚跑掉,但你会离开、会伤心。”他说,“我不想为世界错过你,也不会为事业献祭爱情。所以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他语气诚恳,脸上隐约乞求,“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难过,我为你感到抱歉,却不知道原因。这是不对的。我的生活本来很简单,我本来很满足、很快乐,可你一出现,世界就改变了,我的晴天忽然开始下雨了。”

“我想把这场该死的雨停住,”Guy看着我,“而没有你,我做不到。”

我想你大概能猜出我答应了他,在下次上线时和他好好聊聊。我没法不答应他。他太像你,而我于你则太问心有愧。

可他也不那么像你;他可以停住一场在我头顶滂沱了多年的大雨,他也不肯牺牲爱情成就梦想。他太好了。好得不像你。

直到写到这里,我才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恨你。我怎么会不恨你。我的伤疤没有愈合,每到孤独时便流淌出汩汩鲜血,可疼痛难忍时,我既想诅咒你日夜难忘你我的天价官司,又希望你早已被时间治愈、不会和我尝到同样的苦楚。

我眼前一片模糊,已不能再写下去。

Mark,发自内心,我多希望你快乐。

 





Mark,

今天Alexando来公司看我了。他风尘仆仆推开办公室的门,我吃了一惊,几乎跳起来去拥抱他。

他说我瘦了,问我有没有好好吃饭,又约定今晚去公寓给我做巴西炖菜吃。他当然也发现了我藏在休息室的游戏设备,十分不赞成地看着我,我就把Dustin供出来,说是替他做游戏测评。Dustin这个硅谷甜心远近闻名,哥哥见过他几面,虽然嘴里瞧不上他对鲑鱼的迷恋,却其实很喜欢他,所以不轻不重说了几句,并没再管我。

现在他已经在客卧睡下,我才敢摸黑打开电脑,悄悄给你写信。

晚饭时Alexando告诉我母亲最近在家练了新曲子,邻居养的小狗依然时常穿过栏杆来讨东西吃,苹果树开花比往年更多,才只言片语间提及父亲。我并非不想念父亲,可心里总梗着一块,于是话题匆匆跳过,他又详细问我的近况,我一一回答,直到最后他才开始关心我的心理治疗进展,我要开口时他又忙说“不想说也可以不说”。

哥哥和最疼爱的小弟说话,还要这样避重就轻、唯恐勾起我的伤心事,我当时坐在他对面,只觉眼眶发烫,真想像小时候受了委屈那样扑进他怀里不管不顾痛痛快快哭一场。

可我不再是小孩子了。

我说“一切都好”,并大概说了Miss Chen的疏导治疗方案,当然隐去了给你写信的部分,只告诉哥哥Miss Chen让我写日记排解情绪。他或许知道我有所隐瞒,但也没有再问。我们愉快地享用完美味的炖菜,我像只小狗一样黏在他旁边,看他把盘碗放进洗碗机里,他忽然问我,“Dudu,你还在怪父亲吗?”

我当然摇头。可他紧接着又问:“那你还在责怪自己吗?”

我说不出话了。

我当然埋怨过父亲。当年你给了我一场致命伏击,我成了华尔街的笑柄,萨瓦林这个古老的姓氏一夜间在金融界跌落神坛。我那时多少岁?我太年轻、也太脆弱了,承受不住铺天盖地的嘲讽,深夜回首你我步步走向崩塌的关系的前因后果,最终竟将所有怨气撒到了父亲头上。

很难想象对吧——你我的一切,和我父亲又有什么关系?

我很少愿意揭开这块伤疤。可今晚Alexando的问题似乎又让我成了那个小孩子了;我将母亲寂寞的眼神、父亲偶尔的暴躁和对哥哥对祖父的思念全归咎于自己,正是因巴西黑帮扬言要绑架我,父亲才决定远离故土、举家移民美国,我始终愧对萨瓦林这个姓氏,所以我始终做家族中最乖巧、最优秀的那一个。我进入哈佛,认识你,然后我们有了the Facebook,社交网络的蓝图在眼前铺展,你说这是我们的帝国,蓝色巨轮的船舵听命于我们的手。每一个萨瓦林都将为我骄傲。

然后我做了什么?

你在H33没日没夜地编程,一个设计写了又删、改了又改,我却只关心双胞胎兄弟发来的警告信;而当the Facebook出世,我开始抢占功劳。所有人都对你说,这可真酷,你可真酷,记得Facebook我们,而我却把你推到身后去了,我一遍遍重复提醒,那是“我们”创建的Facebook,可别忘记,萨瓦林的字样正在蓝色界面上闪耀。

“我们”这个词从我嘴里自然而然说出来,多嘲讽。

你从那时就对我不满了吧。

之后又发生了太多事。我误判时机,在Sean出场时嫉妒得发狂,甚至在Facebook寻求天使投资的关键时期、拒绝和你共赴西海岸。我想强迫你承认我的重要和独一无二,想要你爱我、只爱我,我想向父亲证明我如今的成就没有辜负他为我放弃圣保罗的苦心;我背负太多,不堪重负,结果两遍都糟得彻底、无法收场。

我不会怪你。或许你是个睚眦必报的混蛋,但我也是,甚至我比你更自大。我明知道你敏感、多疑,自恃天资聪颖,可在哈佛终极俱乐部不成文的规矩中,难免为中产出身、平凡样貌而自卑;可我却从没体谅过你。我有高贵姓氏保驾护航,收到邀请书、在雪地里灌伏特加、随身带着那只蠢透了的白羽鸡,一路风光顺利、升入凤凰社;做这些时,我哪怕有一秒钟考虑过你的心情吗?

或者说,我其实是故意的,对吗?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告诉你,你固然聪明,可再多才华也比不上我高贵的出身;头脑对战家世,最终加入凤凰社的并非你、而是我。

我不是不爱你,Mark,可我也承认我有私心。什么私心?无非是炫耀罢了。珍贵的老钱,珍贵的蓝血,固化的阶级,腐烂的旧灵魂。我远离艾略特楼、频繁出入Kirkland,可我依然不可能真正融入你的世界,不曾脱下精心裁剪熨烫的阿玛尼;我不能,也不愿。刺伤你的正是这个“不愿”,难道我不知道吗?

你是混蛋,但从不是傻瓜。我怎么竟敢自欺欺人、相信你从未爱过我?你的爱如此沉默、如此宽容,我给你留下的刺痛,你不置一词,唯一一次反击,也不过是在加勒比之夜,你刚跟我分享完社交网络绝妙的主意、邀请我入股,然后不轻不重的那句“他们只是考虑种族多样性而已”。

我们反目成仇那年,人们说你嫉妒我、设计陷害我,说你问心有愧、不敢上法庭,最终心不甘情不愿赔给我六亿美元;我被舆论描绘成了坠世的天使、受难的神明,人们说我愚蠢轻信,却从不议论我私德有亏。

可我知道你才是受难者。你默不作声,忍耐着我给的疼痛;那时你还在等我——在下雨的西海岸等我,在解冻银行账号时等我,在设下陷阱前一秒还在动摇。你在等我,不想我落下。

可我私德有亏。

可我终究被落下。

……

你我打官司那年,我和父亲大吵,Alexando见证了全程。当时我趴在家门外的法拉利驾驶室里,长兄敲下我的车窗,我抬头看他,他一向持重的脸竟显出惊惶,我这才发现自己在流泪。

那天他说了很多,可我真正开始听,是从那句话开始。他说,Dudu,你不要自责。

我当然责怪自己。最初我责怪父亲,责怪他离开巴西的举动给我压力、扭曲我的性格,让我在Facebook一事上不合时宜地试图确立权威,又懦弱踌躇、不敢承认爱你。

可我怎么能怪他?他只是疼爱幼子,为了我的安全情愿付出任何代价,我此后的人生选择无论如何不能归咎于他。

我只能归咎于自己。

我做了错事。

这些年我做足了错事,伤害了足够多的人、伤得足够深,终于知道悔改,却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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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rdo真的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说实话他当年确实有错,我当时看电影就觉得Mark虽然混蛋,但Wardo做的事也有阶级歧视在里面,只是加菲长了一张婴儿般特别柔软、容易被伤害的脸和会无声控诉的大眼睛,Jesse又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大家肯定默认马扎大渣男,但实情并非如此。

还记得谈判桌上加菲说“I was your only friend”这场戏吗,Jesse谈自己的理解,大意是,Mark当时应该觉得很愤怒,因为Eduardo在说谎、博取律师(以及之后如果真的打官司的话,陪审团和法官)的同情。

我真的特别认可Jesse的这个理解,这也是写这篇文的一个基础;因为如果我真的认为ME两人的结局仅仅是Wardo的时机把握不好、抓错重点的话,写马扎的视角肯定更撕心裂肺,我也就不会写Wardo的视角了。


以及,果然三篇之内完结不了。我还是比较了解自己的orz

这篇是he,但是中途会有无数大刀。我真的太爱发刀了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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