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次夜航

【八】

Tony不知道这算不算确定了关系——他向来是个把一兜情话挂在嘴边的人，不可一世翘着小胡子的唇角随时准备为任何人送上飞吻，可正经的承诺却像从少年时代用到现在的枕头，每一寸布料都藏满了秘密，绝不能示人——但Jarvis就这么顺利成章进入了他的生活，重新接手管家一职。复联众人对此没什么意见，毕竟Jarvis恰到好处的幽默和优雅的英伦腔比Friday程序化的提醒让这座大厦更像一个家。

Tony没打算公布自己和Jarvis的关系，或者说，他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在聚光灯下夸夸其谈出风头是他的专长，哪怕是知识盲区，他也能以Tony Stark的天才逻辑和无懈可击的笑容摆平一切刁钻的提问，可他尤其不擅长处理的亲密关系，也不确定自己和Jarvis是否已经进展到了需要开记者会或复仇者联盟会议来昭告天下、给对方一个名分的地步。

Jarvis已经以绝对忠诚的姿态陪伴了他太久，以至于这种陪伴几乎成为了他人生的底色。而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没有人会对壁花大肆渲染，因为它们只要存在就足够了。

当然，和自己亲手创造的人工智能谈恋爱，这听起来多多少少有点背德，但Tony在乎的才不是这个。拜托，已经是崇尚自由、真爱第一的二十一世纪了，谁还会揪着这不放。超级英雄的爱情似乎应该和他们的身份相匹配，总要有点轰轰烈烈、不同寻常的因素。固然，Clint和Laura相濡以沫细水长流的感情令人羡慕，但伸着鼻子充满好奇的公众可不希望读到这样的故事。甚至来自上个世纪的美国队长都和他出生入死的好朋友在大庭广众之下接了吻，并在往后的日子里像只殷勤温柔得过分的金毛围着他心爱的猫打转，并不时被挠一爪子——Steve从房间拖出来的惨不忍睹的报废家具和脸上偶尔的瘀痕就是证据。

可Bucky的情况确实一天天稳定下来，Bruce说，他体内的九头蛇血清会自动修复受损的大脑皮层，虽然可能不会回复全部记忆，但能让他不再那么像冬兵。别人叫“Bucky”时他会沉默地看过去，虽然他作为直接谈话对象的机会并不多，Steve总是像只护仔的母鸡一样守在他身边。Bucky也能和其他超英和平相处，而不再暴躁地拽掉Sam的机械翅膀。Steve虽然因为总是越过那条看不见的防线而被揍，但他受伤的次数越来越少，那双湛蓝的眼睛也总是温柔地填满了笑意，每天积极地在晨跑前给他的Bucky温牛奶。

他们会接吻。本应是个上世纪老古董的美国队长，在这件事上惊人的主动。在Bucky的攻击性降低到正常阈值后，Tony第一次检查那条设计精妙绝伦的金属手臂，他能明显感觉Bucky的紧张，那条人类手臂攥着拳头，上臂肌肉都彻底绷紧了。联想此前九头蛇对他的洗脑经历，Tony觉得躺在金属台上做检查并不是个引导Bucky放松的好主意。但惊人的是，Bucky并没有砸碎东西，或伤害什么人，因为Steve一直握着他的那只人类手掌反复摩挲，并且在察觉到他情绪波动时，毫不避讳地低下头吻他，哪怕因为当着Tony的面，Steve的耳根都红了，而他还是要吻Bucky。

而虽然只是蜻蜓点水的一点嘴唇相碰，Bucky，那个满脸冰霜、令人闻风丧胆的冬兵，就奇异地软化了。他沉默着接受Steve的亲吻，躺在那儿一声不吭，却仿佛正在从西伯利亚山谷的寒冬走进纽约乡村开满蒲公英的春天，身上飘散出一点甜软的气息，眼神都变得像头不知所措的鹿。

Steve安抚说：“Bucky，别害怕，Tony在给你检查手臂，一会儿就结束了，好吗？”

Bucky不安地蹭了一下两只脚，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闷闷的“嗯”，然后又加了一句：“要热牛奶和松饼。”

Steve的笑容把那张象征美国精神的俊脸上所有坚毅刚硬的线条都淹没了。他柔声回着：“我知道，加很多蜂蜜对吗？”

Tony忍不住盯着Steve的脸看了一会儿。如果Jarvis用这种口气问出这种问题，Tony可能会直接把他的芯片抽出来扔掉。幸好他的Jarvis是个严谨温和的伦敦管家，而不是这个看起来就智商不太够的金发大胸。

“Steve不会上网大概是个遗憾，因为说不定他会回复网友的请愿。真是难以想象，美国队长在网上已经快成了LGBT群体的代言人了，Sam居然一点口风都没漏给他，”Natasha有一次对Tony说，“看看他对着Bucky笑起来的样子，用这个笑容拍成海报挂在时代广场、代言星条旗变成彩虹旗的时代，似乎也不坏。”

然后Natasha忽然转向了Tony：“也许你愿意说说Jarvis是怎么回事？”

Tony被吓了一跳——女人对这种事情的直觉总是出乎意料的敏锐——但很快他就镇定下来，用Tony Stark固有的腔调说：“没什么，也就是自我修复，又获得了实体，然后重新回来做好好管家了呗。有他陪着挺好的。”

Natasha神情古怪地瞅了他一眼，耸耸肩一笑：“你说这话简直像个十成十的混蛋。”然后就走开了。她还有任务。

显然Fury是个愚蠢的上司，他不懂得把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里，所以Natasha总有执行不完的秘密任务。但Tony也知道，其他复仇者都伴随着太强的正义感或太引人注目的出场仪式，Fury并没有别的合适的篮子了，所以这个小算盘打得劈啪响的老乌龟对Natasha格外偏爱，在替Hulk正名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现在Bruce也能光明正大和Natasha手挽手出现在街上而不引起惶恐了，所以，也算公平交易。

这或许是Bruce和Natasha能得到的最好结果。

除偶尔出任务之外，Tony把自己锁在实验室里研究液体战甲，生活运转正常，在Jarvis温和的限制下，饮食健康，作息规律，睡眠充足，唯一让Tony感到奇怪的是Peter。他来得太勤了。

“今天纽约人民又没有好邻居Spidy Boy帮忙了？”Tony摆弄着手里的两片战甲对比着承重数据，一边抬眼看了看全神贯注盯着自己的Peter。这个孩子的眼神太专注了，一双无辜下垂的眼睛闪闪发亮，简直比身后玻璃窗外的夕阳更有光彩，却似乎正在走神。Tony抬手调出两种合金的抗压能力对比图，“我的伤已经好了，kid，你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你到底在内疚什么？如果写完了作业，为什么不和你那个胖朋友——他叫什么来着？对了，Ned——为什么不去和他拼死星模型呢？那绝对比你在这儿盯着我工作有趣得多……”

“……Mr. Stark？”

Peter忽然打断了Tony。这可真稀奇。当时秃鹫事发、Tony在天台上不听解释地没收了他的蜘蛛战衣，Peter委屈得两眼含泪，但即使那样，他都没打断Tony说话。

这个孩子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Tony停下了。他抬起头，和小蜘蛛视线相接。他吃惊地发现男孩的脸红了，而且热度一直烧到了脖颈——这样的红蜘蛛，Tony只在打着九月奖学金的幌子、出其不意闯进Peter家的沙发时才看过。

“有一件事，我想我必须今天告诉您，我不能一直错过机会，您明白吗？我得抓住机会，”Peter的声音越来越低，音节全都混在一起，仿佛嘴里嚼着块奶糖，把牙齿和舌头都甜腻腻地糊住了，Tony不由得走近一步，听他忽然提高音调，仿佛给自己打气似的接着说，“我喜欢您，从八岁起我就喜欢您。您还记得吗，当时和您做对的那些坏机器人，我当时差点死在那儿，是您飞下来、从它们手里救了我，还跟我说‘nice work kid’……我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喜欢您了！我偷偷关注了您八年，还给您做了剪报。我想成为您那样的人，Mr. Stark！后来……后来您突然出现在我家里，还跟我说有九月奖学金，让我当您的实习生，给我做新战衣，您根本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后来您在中东受伤，因为我受伤！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翘课去医院求Ms. Potts让我进去守着您，Ned说我像是疯了，可我知道我不能没有您，我害怕您会死，然后我意识到那是因为我喜欢您，Mr. Stark，因为我一直都喜欢您。”

Peter的声音哽咽了。这个十六岁的孩子看着Tony，眼眶通红，嘴唇发着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他打着颤把十指交握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声音也有点哆嗦：“我喜欢您，Mr. Stark。这个告白简直糟糕透了，可是我觉得只有这么说才能让您明白……”

“……Mr. Stark，您愿意接受我吗？让我做您的男……男朋友？”

Tony看着这个紧张得发抖、两眼满是希望的孩子。他觉得Peter彻底理解错了，而搞砸整件事的责任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Tony Stark。他是长辈，为什么一心想着给这个孩子最好的，却忘了把控节奏，让他萌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Peter，我认为我们需要好好谈谈，”Tony斟酌着开口。他在某些领域是公认的天才，但在处理情感方面，三岁的孩子或许也比他出色。他希望自己的用词不会伤害到这个他放在手心里珍惜的孩子，因为他天真又漂亮，朝气蓬勃得像春风和太阳，“我觉得我更适合、也更希望，在你身边，呃，扮演一个导师，甚至父亲——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这样的角色。你能明白我说的吗？听着，kid，我们相差二十多岁，你不应该喜欢我这种老男人，你应该……”

Peter忽然爆发了，他喊着：“您觉得我应该喜欢什么？十几岁的、年轻漂亮的女孩儿？我当然知道！几乎我身边所有的人都这样，可是我喜欢的是您！不要像个父亲一样教训我应该喜欢谁！你才不是我老爸！”

Peter发着抖，一甩蛛丝就消失在了窗外。

Tony看着落地窗外夜幕初上的纽约，觉得十分头疼。

“青春期的小孩都这么难沟通吗？”Tony对走进来的Jarvis说，他端着香茅水（每天的十九点之后是Jarvis规定的not-for-coffee time）递给Tony，冰蓝的眼底一片暗色，让人捉摸不透，却在Tony懒洋洋地靠在他手臂上时神色一缓。Tony叹了口气，向身后的怀抱求证：“他会没事的对吗？你让Karen看着点他。”

“他总会明白亲情和爱情的界限的，Sir。”Jarvis顺势揽住他，轻轻吻Tony的耳朵。Tony躲开了，问：“我十几岁的时候也这么烦人吗？我的意思是——这么听不进劝？”

“我觉得您一直是最好的，Sir。”

Tony愣了一下，抿了一口香茅水，又转回到实验台边研究哪种材料更适合用在战衣上，一边不抬头地笑了：“得了吧J，我第一次知道你这么会哄人开心。拜托，我也算知道自己当年的德性，所以别骗我了。”

Jarvis没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忙碌的棕发男人。

这个男人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明白，Tony Stark在他心里从来都是最好、最特别的那个，值得他全部的忠诚、彻底的托付和倾尽所有的爱。

（*十指交叉放在嘴里：一种祈祷的手势，看过HP的应该都懂，出自哈利第一次打魁地奇时赫敏为其祈祷。